2010年8月26日星期四

情場和戰場

江利智惠美號稱美空雲雀(美空ひばり/Misora Hibari)以來的又一天才少女,但明顯她們並非對手而是同盟。日本傳統文化有所謂雙巨頭、御三家、四天王、五攝家等等來形容鼎足的同行頂尖人物,江利、美空和雪村泉(村いYukimura Izumi)合稱三人娘,風靡一時。這些鼎立的三足通常都(起碼表面)關係良好,間中結伴演出。

一炮而紅之後,江利接連翻唱大量爵士歌曲,不全然是口水歌,因為大都有加入日文譯詞,而且編曲演繹都或多或少有東洋化。我遍尋過香港大小唱片店,甚至二手黑膠唱片店,皆未見有江利的專輯,於是我好不容易才用日本的一個共享軟件下載到一個長達三小時的MP3檔案。檔案裡面四十多首,徐徐播出的舶來旋律如一個個的似曾相識︰濫情的《我的心遺留在舊金山》(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騷靈的《解我心鎖》(Unchain My Heart)、茱迪‧嘉蘭(Judy Garland的《彩虹那一頭》Over the Rainbow)……經典得未聽過真身原版的小孩都一定在酒店大堂或百貨公司電梯相遇過。

如果江利主力引進日本的是美利堅爵士樂,那麼越路吹雪就是法國流行曲chanson的代言人。日文歌詞由有親密關係的岩谷時子主理,例子有Sans Toi Mamie(サン・トワ・マミー,家母聽後言︰「生劏媽咪?」)和同樣已經成了罐頭音樂鐵膽的《粉紅色的一生》(La Vie en Rose)等琵雅芙名作——新近得到的一張精選碟裡面有較少見的《大爺》(Milord)。拿蘋果和橙作比較是無意義的事,而江利和越路既似又不似,做同類的事使異路招式,以忠於自己為榮,所以是完美對手。心水清的看官知道她倆的事業和人情後大概都覺得她們是那時代的Kylie MinogueChristina Aguilera,不啻男同志心目中的大妹姐和細妹姐。

除了唱片,江利和越路的另一戰場是舞台。1963年,江利演出日本版的《窈窕淑女》( My Fair Lady)舞台劇,我覺得她唱的I Could Have Dance All Night(踊り明かそう)日文那段,簡直有燃亮生命的力量和興奮。而寶塚之後的越路則在個唱裡大唱音樂劇串燒歌,從《仙樂飄飄處處聞》唱到《國王與我》。另外又一相似之處是她倆都有「副絕招」(這不是good term,我意思是較少人認識的另一種好,願有高人指教),洋樂以外,其實傳統曲藝都有一手。江利著名的是地方民謠,常以藝伎的妝扮唱那些「XX節」,XX視乎的是地區。越路早期也有不少「座敷小唄」,即是些藝伎小曲,另又拿手浪花節,是揉合說和唱的高難度傳統藝術。

台上的比併在我的腦海蔓延至台下,《忍——高倉健的故事》裡最八掛多汁的一小段提到高倉健愛江利,但江利愛上了作曲家內藤法美,而內藤愛的又是越路,誠然是非常翡翠劇場的一段。流行作家林真理子曾有影射小說《田納西華爾滋》,如果她要再極端肥皂化,可以加入三島由紀夫、岩谷時子和神秘嘉賓「Y子」(後有詳述),變為真正的七國咁亂,將男男戀女女戀男女戀合縱連橫,有咁亂得咁亂。但《忍》的作者指內藤法美有戀母情結而愛上年齡稍大的越路,內藤本人斯斯文文,作曲作品多是一些法式流行曲,除此之外我對他無甚認識,所以對此說不置可否。

因為內藤已經視越路是未婚妻,江利的一片癡心似乎得不到明月的照料,而此時出道只是幾年的高倉健對江利展開大力追求,上演雨中求愛的戲碼都不得不令江利動心,何況高倉也是俊美男子一名呢。19592月,作者指江利為了搶在越路之前三個月前而決意成婚,藉口是皇太子也要結婚了,舉國嘩然,原因是高倉的演藝地位和江利是蚊同牛比,冇得比。這段情場如戰場也隨著兩方結婚而告一段落,但江利智惠美悲壯的人生劇場的序幕才剛完畢,高潮還在後頭。

江利智惠美演出《窈窕淑女》的東寶日本劇場。

月前買到越路吹雪的一張70年的現場錄音LP,仍然覺得她的fashion sense在那年代是極犀利的,到底日唱夜唱的是巴黎情懷。

江利チエミ 踊り明かそう 1963.12 @NHK紅白

越路吹雪 サン・トワ・マミー Sans Toi Mamie 1978@NHK Big Show

江利智惠美 八木節(yagibusi)1968@NHK紅白 (地方民謠)

越路吹雪「猫じゃ猫じゃ」~コーちゃんのお座敷うた (較傳統的小唄)

內藤法美本人。

微時的越路和岩谷時子。

我口袋裡有一個時裝題材久未下筆,是關於幾個在style上各領風騷的文人,其一是三島由紀夫。他母親曾以為他會和越路結婚。三島老夫人會否不知道世上有種不能說出名字的愛呢?

(待續)

2010年8月25日星期三

天才少女

去年寫過NHK大型歌會《回憶的旋律》,提到了江利智惠美和越路吹雪,然後在之後的一年聽了許多她們倆的作品,覺得兩者甚有比較的價值(因為我的宿敵情結)。在聯合書店翻到《忍——高倉健的故事》一書時,本來沒有期望,但瞄到這幾句時,體內的八掛神經馬上扯衡︰「他,究竟是誰?……高倉健失眠了。江利智惠美的大哥告訴了他︰內藤法美。」

一頭霧水的看官請容我解話, 內藤法美是越路吹雪後來的丈夫,而眾所周知越路雖與內藤結成夫婦,但也和她的女經理人岩谷時子有段蕾絲情,但我又同時聽過高倉健是衣櫃同志的小道傳聞……對不起,似乎越描越亂了。我當時所想到的可能性有︰江利愛高倉,但高倉愛內藤;還是江利愛越路,越路愛內藤;也有可能是江利愛內藤,但內藤愛越路或高倉,甚至岩谷?

資深的娛樂版讀者此時大概能繪出七國戀愛關係圖,但只要用心再讀「他」字就會較有頭緒。第一個「他」是內藤法美,第二個則是高倉健。即是故事比較簡單,高倉喜歡江利,但江利喜歡內藤。這樣的一筆都很符合我一直的觀感,江利和越路之間果然存有某種競爭性,除了相近的音樂事業,也有私人生活。

《忍》書中稱原名久保智惠美的江利為日本的鄧麗君,我覺得只是作者貪方便來比喻江利在日本人心中的超然地位,除此其餘無一忽似小鄧。日本人認為她不是一般的大明星,是不世出的天才。江利一生最大的代表作,也是成名作,是《田納西華爾滋》(Tennessee Waltz),1952年唱片推出時三個月內銷量超越40萬張。如果不覺得40萬是個天文數字,是因為我們不知道那時候的日本唱盤並未飛入尋常百姓家,比率是一部唱盤︰十幾張《田納西華爾滋》!

江利和世上許多音樂天才一樣出身於世家,父親久保益雄是單簧管演奏者,母親歲子為寶塚前身東京少女歌劇團的女優。幼年的江利在戰時四處避難,其間學習了許多傳統民謠和舞蹈,12歲起到駐日美軍的俱樂部表演爵士流行曲,大受美軍歡迎,原因據說是她唱的英文非常「地道」。其實她的英文不能說超級純正,思鄉的軍佬久旱逢甘露,耳朵有時和味蕾一樣,受到環境和心理影響,肚皮打鼓時青菜白飯都有鮑參翅肚的幻覺。但公平一點,以日本人和當時年紀來說,江利唱英文已經冇得彈。

她原姓久保,藝名的由來是美軍叫她Eli,同音漢字就是「江利」了。10歲時有個美軍送了一張收錄《田納西華爾滋》的唱片給她,唱了幾年這曲,父母其間帶她到各大唱川公司自薦,但都不果,因為無人對日本人唱爵士有信心。直至19515月到皇帝唱片(キングレコード/King Record)敲門,14歲的江利遇上她的Isabella Blow——和田壽三,他在試音後隱瞞公司灌製了《田納西華爾滋/請上我家來》(Come On-a My House),結果在上兩段已寫了。

《田納西華爾滋》江利チエミ テネシーワルツ Tennessee Waltz 和田壽三請著名譯詞家音羽高志加入一段日文,成功一箭雙雕。

I was dancing with my darlin' to the Tennessee Waltz,
When an old friend I happened to see.
I introduced her to my love one
and while they were dancing,
My friend stole my sweet heart from me.
美夢
遠去,舊曲縈繞,那《田納西華爾滋》,
念起你的面貌,今宵又唱起那綿綿的《田納西華爾滋》。

回憶愁思中那曲《田納西華爾滋》,今宵又為你歌,
別了的愛人啊,你在何方?千呼萬喚,芳蹤杳然。
I remember the night and the Tennessee Waltz.
Only you know just how much I have lost.
Yes, I lost my little darling the night
they were playing the beautiful Tennessee Waltz

《田納西華爾滋》的B面曲是《請上我家來》,冇咁hit,但都好巴之閉。

江利チエミ カモナ・マイ・ハウス/家へおいでよ Come On-A My House 1981

(待續)

2010年8月23日星期一

廣州聯合書店

月中回廣州省親,表弟帶我到北京路,說有間新潮的書店。原來是間香港三聯開設的聯合書店,走的是高格調年青路線,除了主打流行讀物外也有美藝設計的外國和繁體書籍。最使我欣賞的是柔和的燈光和唐樓式的設計,有點性格,香港的葉壹堂得個大,但間間都是一個樣。再看看隔數個門牌的國營新華書店,感覺像時光倒流到改革開放前!

光鮮有格調的聯合書店書種繁多,然而口味和我平時逛的香港樓上簡體書店相映成趣。香港簡體書店主打的是中譯版的外國暢銷作品,和本身有繁體版的港台書,利用簡體書本身訂價較低的優勢作吸引,但此優勢因人民幣升值正迅速下降。聯合書店明顯就是反其道而行,本身簡體的內地熱門貨無一缺席,香港作家的作品則繁簡版兼售,但明顯看重繁體的市場,面向較有水準、捨得花的一群讀者。

早前書展買了不少書,所以對著書海都很忍得手,只買了兩本。其一是香港一直沒售的《潮男密碼》——一本教男孩子打扮的入門讀物。其實我不相信打扮是可以用文字教授的,但我對一個人為何和如何能拍心口教人打扮心得有興趣,而且作者小P十年前我就從台灣電視節目認得了。另一本是《忍——高倉健的故事》,我對高倉健毫無興趣,但他的前妻江利智惠美(Eri Chiemi)是我心愛的洋樂歌手,幾乎所有的西洋流行經典她都有演繹過,由Lover, come back to meWithout You,但更吸引的她波瀾萬丈的人生——比生命更大,我哪可能不迷?

自揭過《瀛男寶鑑》一書後,寫一本昭和女明星的鑑錄成了新的心願。但這確實是個不自量力的宏願,事關面對市場的《瀛》裡也有若干錯誤(經陸離復出修理道長後,誰不再醒醒定定?),我這日文有限的小薯仔如何有能力做這件事?看了《忍》裡有關江利的部份後,有幾點可以在接下來的日子分享。

人少少細細聲講你知,我拎著《潮男密碼》去剪頭髮,剪完我覺得似江利智惠美的「情敵」越路吹雪。圖為《潮》作者本人。


バラ色の人生/La Vie en Rose 越路吹雪Koshiji Fubuki

2010年8月3日星期二

小喬

讀鄧小宇一篇77年的舊文提到安迪華荷(Andy Warhol)的一位愛將Joe Dallesandro(台譯祖‧達勒桑卓,要用國語讀才成立),忽然醒起去年Acne Paper和這位暱稱「Little Joe」做過一個訪問。年輕的可能不知道 Joe何許人。他是工廠(The Factory)旗下的「超級巨星」之一,60、70年代專演華荷和保羅莫里西(Paul Morrissey)合作的那些地下實驗電影,當然也極盡情色,所以成為上世紀最著名的男性性象徵人物之一,兩性都被他完美的肉體和無國界的美貌所吸引。

他最著名的電影演出有三部曲FleshTrashHeat,去年Joe的女兒拍了一部關於他的紀錄片Little Joe。在Acne Paper訪問裡,Joe談了許多華荷和莫里西製作電影的的點滴,例如玩即興、冇劇本、如何的山寨等,但這些我都在很久以前從華荷和其他人的書裡讀過。我比較感興趣的是一個性感尤物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美貌和他人的慾望。

被問及當時如何面對拍攝裸體場面時,他指起初都覺得是很大的一回事(that was a no-no),但後來漸漸習慣,而那些裸露也非精心設計,基本上都是即興,也不是只有美麗的他才要露,平凡的也有露。作品漸獲迴響後(Flesh成為《滾石》雜誌1970年度的最佳電影),得到了更多資金拍攝便變得認真,Joe也參與了更多的製作。有一點頗有趣的,當時有天真的粉絲以為他真實的人生如戲,要操皮肉生涯和有嗑藥習慣,說要照顧他云云……嘿嘿,靚的程度是胴體就是財產,坐下來就可以收錢,誰不想照顧?但Joe個人認為於他並不有趣,因為他真實生活是不如銀幕,而粉絲太認真看待是惱人的事。由此可見他有尊重自己。

在Google Joe的照片時,強烈地覺得現在的人都只道一代icon那句「每個人都有十五分鐘成名的機會」,其實他的貢獻又豈這金句。他和莫里西發掘了Joe,並將之性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深層價值也許是孕育了Raf Simons和Hedi Slimane賣青春意淫的這一代,真不敢像想若從沒Joe的出現,如今會否有那麼多男體橫陳的媒體,而看時裝雜誌有如入肉山之境。另一更hardcore的尤物Peter Berlin(彼得柏林)也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安迪誠然是夫解先驅。

Acne Paper是當今最富詩意和有內涵的時裝雜誌,他們選揀的Joe Dallesandro照片也是咸得一陣陣的。


Flesh的Trailer,叫人心折的啤啤,男妓角色叫人想起已逝的River Phoenix。